繁華花都不愁寂寞,新婚的方曉敏卻困於歷史悠久的大學校園,對着古老的建築發呆。
大樹影子落在欣欣草坪,如此單調乏味,正如她的婚姻生活。
為了討葉翹楓歡心,她費了不少唇舌說服父親給他重要的匯款工作。什麼金錢、文件、法律,她不感興趣;她只要葉翹楓知恩圖報!然而,這半年來,這男人不但不感恩,總是冷冷淡淡不理睬她,甚至在她採取主動時,冷冷瞟她一眼,然後一言不發拿起煙包就往街上走。
方曉敏看着電話裏的自拍照,青春艷麗,有何比不上他數不清的前任女友?
帶着不甘與迷惘回家,甫打開門,便看見沐浴在夕照的葉翹楓,正面向落地玻璃談電話。
「星期三去接你們。」單手點煙,含糊道:「快結束了。」或許殘陽過於耀眼,或許時近黃昏,人已疲憊,他轉身背靠玻璃,眉頭緊鎖;抬眼看見方曉敏,再次轉身,刻意輕聲說話。
葉翹楓掛線後,方曉敏急不及待問:「有朋友來巴黎?」
點頭回應,默默往書房走。
方曉敏亦步亦趨,追問:「誰?男的女的?要我盡地主之誼嗎?」
終於站住面向她,眼神凌厲,語氣不容置喙。「你繼續上學。」
「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約了女人鬼混?」衝到他跟前,狠狠抓住他的手臂,那些有所收斂的跋扈有如死灰復燃。
「合理懷疑。」揮開她的手,繼續前往書房。
方曉敏終於忍不住,竭斯底理叫道:「我這麼倒你胃口,你幹嘛娶我?」
靜靜看了她半刻,葉翹楓冷冷道:「你早知道我是什麼人,為什麼還要嫁我?」
最後一絲夕照溜走,屋內只有模糊人影。燈光近在咫尺,卻無人願觸碰開關。
方曉敏淚水決堤,失控嚎哭。葉翹楓不耐煩地搖搖頭,轉身離開從無光明的屋子。
娥眉月瑟縮在燈火閃爍的戴高樂機場夜空,毫不起眼;如死神總在人們猝不及防時揮舞手上鐮刀。
名店林立,扶手電梯縱橫交錯,網住了或行色匆匆,或從容悠然的過客。客運大樓倒塌、恐怖襲擊、空難車禍擦身而過,哪個幸運兒能獲神明眷顧?
葉翹楓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,不願與這些陌生人同葬異地,只望在月下紫色花海,感受最後一絲空氣離開身體。
然而,當張振軒與他的警察父親步出機場,葉翹楓只能歎氣。他將守在巴黎,直至合適時機。
張振軒朝倚欄站立的葉翹楓揮手,笑道:「葉大少,想不到你真來接機呢!」
點頭回應,不作寒暄,便驅車載他們父子倆前往下榻酒店。
安頓後,張德傑沒多作解釋,便着兒子離開。整潔的酒店房間內,只有張德傑與葉翹楓二人。
葉翹楓掏出煙盒,向張德傑遞過香煙,他卻抬手拒絕,「戒了。」
葉翹楓沒所謂地點點頭,以慣用的打火機點煙,然後默默呼出煙圈,懶散地看着繚繞白煙消散。
「看來你身體好多了?」張德傑笑問紈絝子弟般的葉翹楓,態度落落大方。
「是。」再吸一口煙,冷冷道:「但你們還未抓到槍手,也沒動過幕後主腦。」
「警方會盡力偵破每一宗案件,請你放心。」無視葉翹楓的諷刺,仍然泰然自若。
葉翹楓冷笑一聲,卻抬手為張德傑斟上一杯熱茶。「你的上司一定很喜歡你,難怪你一直平步青雲。」
張德傑望着白煙繚繞的熱茶半晌,向他投以疑問眼神。
抖抖煙灰,望向窗外晴空。他彷彿看見寧月山上,那在微風盪漾的鞦韆,在風中搖曳的樹葉。「我只希望盡快結束這事。」從襯衣口袋取出USB隨身碟,「誰付款、誰收款、資金的往來途徑……不論如何轉折,資金有何名目,這一批一批的款項,最終都掉進方國鴻口袋。」
咽下微涼的茶,續道:「那些『不相關』的資料,我沒放進去。如遺漏了什麼,請你跟進。」待張德傑點頭答應,便摁滅香煙,在他耳邊說了密碼,轉身邊走邊道:「辦妥了就通知我,我隨時可以動身。」
張德傑回頭,在葉翹楓轉動門把時問:「你不問秦天恩的情況?」
動作停止,頓了三秒後低語:「頭部重創,腦內積有瘀血,頸椎骨裂。不醒最好;醒了,就是活受罪。」
本打算回答「仍然昏迷,並不樂觀」的張德傑只能略帶尷尬道:「你比我更清楚她的情況。」
葉翹楓默然推門離去。走廊燈光柔和,營造虛假的溫暖感覺。腳步聲迴響長廊,一下一下叩在心扉。那個說不准他死的女子正在死去,他卻在陽光明媚的巴黎無動於衷,冷笑着搜證。
葉翹楓指間夾着煙,佇立酒店門前低低咳嗽。八月微風吹來,竟比十七歲的冬雪更寒冷刺骨!
兩個月後的早上,方曉敏接到葉翹楓電話,立刻從學校趕回家。到達時已近黃昏,衝進房間看見他把衣櫃寥寥可數的衣物叠好放進行李箱。葉翹楓看看她,把機票交到她手上,繼續彎腰收拾衣物。「明早十時的飛機,你會趕得及。」
微微喘氣,站在門口低聲問:「發生什麼事?那些警察憑什麼抓爸爸?」
抬頭冷冷望她,眼裏有明顯的同情。「你仍然不了解情況。」鎖好行李,坐在床邊,說:「警察拘捕你爸,是因為我手上的證據——我忙了大半年的成果。」
方曉敏睜大眼睛,一臉難以置信。機票已被揉成一團,喊道:「你早有預謀!」衝前抬手就要摑向從不碰她的「丈夫」,卻對上他平靜的雙眼,像等待意料之中的巴掌;於是泄氣地收攏舉起的手,把臉埋在雙臂,慢慢靠牆蹲下縮成一團,哭得像無助的小孩,口中喃喃只有一句話:「你這個騙子……」
葉翹楓看看手錶,現在趕去機場已不早了;錯過這班航機,就要等到翌日早上。不足一天,但他一刻也不想推遲。看看跪坐地上痛哭的方曉敏,決定拖動行李往外走。經過她身邊時,停頓半秒想說什麼,最終卻只是冷冷走過。
應做的事經已完成,就算不能收拾殘局,他也不想再碰方家的事——最少,在見到天恩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