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翹楓還是初中學生時,曾隨父母出席不少在酒店舉辦的宴會:壽宴、慶功宴、週年宴會……
那些酒店是富貴旅人暫時的棲身之所;帶着行囊,來了,又走了。或風塵僕僕,或寫意閒適,誰在乎擦身而過的是誰?
只適宜逢場作戲,不適合許諾終身。
所以他總不明白,為何人們喜歡在奢華的酒店大排筵席,舉行婚宴;衣香鬢影,彷彿邀請的賓客越有名望,場面越有氣派,就越能表現新人對婚姻的誠意。
他不需要訓練有素的侍者,甚至不要他人的祝賀。他只要一片星空與草地,與另一半沐浴於月光下,享受只屬於他們的寧靜。
然而,他的婚宴在五星級酒店舉行,既沒有星,也沒有月;只有金碧輝煌的裝飾,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搖曳生光。
只是一場炫富的戲碼。
他沒費心裝出笑容,但配合地站在門口,扮演沉默的佈景,與那些他不認識的富商政要合照,聽他們言不由衷地說那些「天作之合」、「白頭偕老」的鬼話。
不到半小時,他揉揉受盡折磨的耳朵,藉口離開,前往幽暗的後樓梯。
防煙門關上,阻隔喧鬧,囚禁作繭自縛的犯人。
葉翹楓叼煙坐在梯級,輕輕捏着鼻樑。陸澄煦告訴他,秦天恩放下禮金便匆匆離開。
靠着欄杆,葉翹楓的疲憊無處躲藏。他渴望拉着天恩的手散步,陪她盪鞦韆,給她煮方便麵,為她拉小提琴;不是留在這裏,站在她討厭的女人身邊。
但——債未償還,他只能幻想自由。
防煙門被推開,清澈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迴響。「楓哥。」
抬頭看看他的伴郎,陸澄煦西裝筆挺,仍舊掛着溫暖的笑容,眼裏卻藏着一絲焦急。「快開席了!」
抖落幾縷煙灰,勾勾嘴角,問:「如果我溜走,會發生什麼事?」
陸澄煦呆了半晌,皺眉道:「楓哥,別衝動。」
葉翹楓斜睨他,懶懶呼出煙圈,擺擺手,冷冷道:「你先出去,我隨後到。」
陸澄煦躊躇,最終不放心地點頭離開。
葉翹楓再次獨處。防煙門的另一邊,只是一個更大的牢獄。把煙蒂扔進已溢滿的煙盒,歎一口氣緩緩站起,離開這充斥煙味的梯間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賓客開始疑惑為何新郎遲遲不現身,充當司儀的張振軒也開始盤算,如葉翹楓悔婚,他該如何收場。
畢業禮那天,他看見樹下那對纏綿的情侶;幾天後,葉翹楓來電,請他當婚禮的司儀,於是爽快答應:「好啊!恭喜你和秦天恩……」
「不是!」硬生生打斷他的話,雙方沉默片刻,葉翹楓才淡淡道:「不是天恩。」沒多作解釋,只交代婚禮日期、時間、地點,沒有絲毫準新郎的雀躍,說聲謝謝就掛線。
那時候,張振軒已預見,這個司儀一點都不好當。
「男主角終於出場了。」張振軒看見葉翹楓走進會場,拿着咪高峰宣佈,台下歡呼聲、拍掌聲如雷發出。張振軒顯得一臉興奮,卻暗自捏一把汗。
燈光跟隨施施然走到台上的葉翹楓,張振軒拍拍他的肩,歡快道:「葉大少,跟我們分享一下,你如何抱得美人歸?」
葉翹楓慣性地扯扯嘴角,瞟見父母在昏暗的台下端端正正坐着,態度得體,卻稱不上高興;方國鴻滿臉笑容,一臉趾高氣揚;回頭看看方曉敏,她正與伴娘邵紫玲談得興起,發現他看向自己,笑得更開懷。
轉了一把手上的咪高峰,不懷好意道:「這美人,不是我抱回來的。」台下立即起哄,催促他透露詳情。
一身黑色禮服的葉翹楓發出冷笑,優雅而冷酷。抬眼看見聚光燈的光芒如滿月,最適合犯罪:傲慢、嫉妒、憤怒、怠惰、貪婪、暴食及色慾。
他惡貫滿盈,不得赦免,但不能斷絕希冀。
在叫囂聲中,葉翹楓的說話冷靜低沉:「願天下有情人,終成眷屬。」
全場為他歡呼。
高舉酒杯,一飲而盡,但願醉生夢死。
笙歌酒散後,曾經熱鬧的宴會廳籠罩在沒邊際的陰影裏。
葉翹楓默默點煙;橙紅火焰燃燒足以使人上癮的尼古丁,裊裊白煙形態詭異,彷要幻成他朝思暮想的人。
白煙徐徐散去;如過去與未來,悉數湮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