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天恩抬頭看向蔚藍天空,勾勾嘴角,像淡淡的微笑,又像淺淺的歎息。
葉翹楓仰望晴空,然後閉起雙眼,那活潑的丫頭彷彿就在眼前。「她喜歡看太陽,以為只要抬頭,就能看見她的天父。但每次也因受不了刺眼的陽光而瞇起眼睛,然後裝作痛苦向我求救,說她的天父向她扔飛鏢,接着傻瓜似的笑個不停。」
「她喜歡坐在鞦韆上前後搖晃,卻從不敢盪,只能羨慕盪得高高的我。」張開眼睛,看見的卻是那冬雪初融的下午。「我曾悄悄溜到她身後,一邊叫她抓緊繩子,一邊把她推得高高的。她嚇得哭了,一臉眼淚鼻涕。等鞦韆終於停下,她指着我的鼻尖,說我是壞人,然後整整一天不理我。」
「她愛笑愛哭,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。」臉上的懷念久未散去,挑眉看看身旁的秦天恩,說:「不像你。」
低頭笑笑,長髮遮了半邊臉龐。「會牢牢記住一個人,也不像你。」
「說得也是。」站起拍拍褲子的灰塵,眺望遠處山坡,眼神深邃。那裏的花與蝶見證他與她最美好的回憶,那裏的古老傳說詛咒他與她的未來。
葉翹楓仍記得六歲那年,春霧如紗,籠罩坐在屋前台階的他。忘了為何悶悶不樂,忘了為何眼眶痛得發澀,只記得捧着白色寶麗萊相機,穿着淡紫色裙子的女孩穿過重重迷霧,來到他的跟前,笑着喚他「哥哥」。
「哥哥……」從嘴裏滑出的稱呼,自然得彷彿一直如此喚他。
「我認識你嗎?」冷冷斜睨,怪這陌生女孩打擾他的寧靜,看見他的脆弱。
搖搖頭,笑容如春日的花朵,肆意散發朝氣。
「不認識,還叫得這樣親密?」不再理會眼前女孩,轉身就往山坡走。
「哥哥不開心?」拉着葉翹楓的手,眨眨靈動的眼睛,臉上仍掛着爛漫笑容。
「與你無關!別煩着我!」想甩開她的手,她卻順勢一下一下搖晃他的手,玩得不亦樂乎。片刻,放棄抗拒的葉翹楓終於沒好氣問道:「你玩夠我的手沒有?」
點頭道:「玩夠了。」彎腰拾起地上一顆圓潤的小石子,用裙子抹去泥土,放到他手上。「送給你。不准再哭啊!再哭我就收回它。」然後笑着離開。
正要低頭細看石子,聽到女孩誣蔑他哭,霍地抬頭。「我沒有……」只見那女孩一蹦一跳退回霧中,如森林裏淘氣善良的小精靈,玩夠便歸家了。
一抹溫柔的笑容劃過臉上,眼裏盡是暖意。從未如此細想與她共度的時光,但今天無意觸動記憶的鑰匙,思念便如潮水湧出。
原來有些事已深入骨髓,用一生也不能忘懷;原來有些人早已結下緣份,一輩子仍在糾纏。
「人不能只緬懷過去。」秦天恩靜靜站在他身旁,陪伴沉醉過去的他。「未來,或許更值得期待。」看着如此溫柔的秦天恩,葉翹楓想拉着她的手逃走;逃得遠遠的,躲開整個世界,窩在只有他們二人的天涯海角,讓時間就此凝住。
他已牽着她的手,十指緊扣。
他往前邁步,感到她溫暖的手握住他微涼的手,彷彿會陪他走到時間的盡頭。
然而,只是錯覺。
他們仍站在教堂門口,蝴蝶依舊翩翩起舞。時光從他們身邊溜走,指尖留不住半點印記。
「天恩……」葉翹楓抬頭望向伸手不及的飄渺晴空,拉拉秦天恩的手,問:「你的將來,有沒有我?」
「誰知道呢?」秦天恩眼眸深處埋藏希望,說話卻始終淡然。「當你忙於了結前事,可別指望我一直等待。」
初癒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,葉翹楓皺眉,靠着石礐,扯扯嘴角道:「你不等,但我會找你,然後跟你說……」帶着明顯玩味的誘惑,低語:「嫁給我吧!」
秦天恩歎氣,抬眼望向沐浴於陽光的葉翹楓,笑得玩世不恭,眼裏的憂鬱卻始終融化不掉。
突如其來的悸動,秦天恩感受劇烈的心跳,自嘲笑笑;踮起腳尖,在他臉上輕輕一啄,在他耳畔輕輕說:「你可以吻我了。」
葉翹楓的唇碰過很多人,但吻的只有一個——最深刻最動人的記憶,是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。
一隻折翼蝴蝶繞過二人,落在階梯,為秘密作證。
牠奮力振動翅膀,又跌跌撞撞墮落地上,不再掙扎半分。隨着一陣清風,蝴蝶終於再次高飛,乘風展開沒有終點的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