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翹楓在迷糊間作了很多夢;雜亂無章,卻教他渴望一生一世留在夢境,不再醒來。
夢中,妹妹低頭坐在鞦韆上,抽抽噎噎地說:「爸爸媽媽要帶我移民德國。他們說,我們不會回來了……」
他在草地蹲下,看見妹妹眼眶通紅;給她遞過紙巾,溫柔道:「我去找你。」
妹妹瞪大眼睛,顯得難以置信,卻又帶着期盼:「你懂得坐飛機嗎?」數着指頭,叮囑道:「要買機票、收拾行李、準備護照……」
葉翹楓制止她,笑道:「放心吧!我一定會找你。」
妹妹伸出尾指,破涕為笑,「一言為定!」
二人尾指相勾時,雲雀低吟淺唱,溫暖的陽光灑在二人身上,清風吹拂,帶來淡淡花香。
轉眼間,秦天恩逆着陽光站在湖畔,身影有些朦朧,但臉上的笑意清晰可見。
葉翹楓慢慢步近,與她靠在欄杆欣賞夕照下的小湖;如此寫意悠閒,彷彿世界對他們的善意,足讓他們任意揮霍——葉翹楓驚覺,他正身在夢中。
脈脈看向一臉愜意的秦天恩,情不自禁露出笑容;他不奢望夢境成真,只求這個夢別太短暫。
夕陽西下,天上繁星漸起。校園淡雅的丁香化作寧月山的星晨花。月亮幽幽的光華灑在這片紫色花海,落在十指緊扣的兩人。
「這次,你不會再走了吧?」葉翹楓笑着把未來交給她,但心裏知道,自己才是令好夢落空的始作俑者。
秦天恩抬頭望月,眼裏充滿笑意。「我還能去哪呢?」聲音飄渺,如隨時被風吹散。
「那就好。」笑着回答,牽着她席地而坐。「就算你離開,我也一定會把你找回來。」
秦天恩靜靜看着他半晌,突然笑着把修長的食指放在唇上,輕輕說:「蝴蝶來了。」
月朗風清。星晨花在風裏搖曳,含羞答答接受蝴蝶的親吻——這醉人的匆匆吻別,浪漫而短暫,卻永世難忘。
秦天恩依偎在葉翹楓懷內,待蝴蝶飛去,便伸伸懶腰,語帶睡意:「我睏了,別吵我。」
「嗯。回去前,多休息一會吧!」葉翹楓摸摸她的頭髮,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——他不願醒來,只願待在此處,與她坐看雲卷雲舒。
胸口陣陣頓痛襲來,睜開眼,懷中沒有秦天恩,身邊只有儀器枯燥的鳴叫。恍惚間記起鐵橋上的雨,秦天恩的淚。
氧氣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揚,他兌現了承諾,從美夢回來,等待他的卻只有疼痛。
迷糊中又再睡去。這次,可能再入夢鄉?
晨曦透過雪白雲層,穿過純淨透明的玻璃窗,落在雅緻的飯廳。年幼的葉翹楓與難得放下工作的父母共進早餐,興高采烈地訴說校園點滴,然後挽着他們的手走進和煦陽光。
然而,陽光頃刻變作火焰,五臟六腑快被燒成灰燼。葉翹楓在撕心裂肺中迅速成長,無助地蜷縮在病床上。
混沌中,每一次被劇痛折磨時,總有一雙溫暖有力,略帶粗糙的手輕輕拍着他,給他帶來點點安慰,為他開啟睡夢大門。
是誰?
強逼自己張開眼睛,看見漆黑裏,葉崇天正靠在沙發睡覺。當年零零落落不太明顯的白髮,已變成今天不能掩飾的一片灰白。熟悉的疼痛再次不請自來,忍不住輕哼一聲,惹得淺眠的葉崇天醒來。
睡眼惺忪走近病床,像這五天般輕拍兒子以示安撫,讓他放鬆再沉入夢鄉;但此刻,葉翹楓身體明顯一僵。忙看向他,那昏睡不知時日的人,竟清醒地望着自己!
尷尬瀰漫。
葉崇天收回伸出的手整理衣領,坐在床邊的椅子說:「你睡了五天。」
戴着氧氣罩難以表達,但鎖緊的眉頭,揭示他仍受痛楚煎熬。
葉崇天皺眉,淡淡道:「我叫醫生。」
吃力搖頭,額角不住冒汗。舉起無力的手拉下氧氣罩,勉強說了那魂牽夢縈的名字。
「她沒事。」迎來葉翹楓疑惑的眼神,續道:「我不會善罷甘休,你放心。」
葉翹楓終於放鬆,閉眼入眠。很久以前,他已知道葉崇天不會拒絕他——只是非不得意,他不願改變習慣的態度。
轟轟雷聲後,淅瀝雨聲擾人清夢。
葉翹楓睜眼,看見站在床則的母親頭上挽髻,舉手投足散發優雅;但一向自若的氣度,被隱隱的擔憂與略紅的眼眶掩蓋。
「你終於醒了。」聲音輕柔帶笑,如哄賴床的小孩。
「楓哥!我們終於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。」陸澄煦一如以往笑得燦爛,但雙眼異常紅腫。「崇天叔甫聽見你出事,立即放下所有事情跑到這裏,簡直是寸步不離地照顧你。」葉翹楓沒好氣地瞟瞟他,陸澄煦賠禮般笑笑後,認真道:「要不是你昨夜醒來,他還不放心回去工作呢!」
李若雅為兒子拽拽被子,淡淡說:「最近公司的事很煩人。如果你再不醒來,全公司的人都來這兒找你父親了。」
葉翹楓點頭回應,便目不轉睛盯着陸澄煦。
陸澄煦會意,悄悄把電話塞給他,壓低聲音說:「崇天叔吩咐我帶來的。有很多女生請我慰問你呢!」
葉翹楓緊握手裏冰冷細小的機器,仍然盯着陸澄煦。
他無奈地搔搔頭,囁囁嚅嚅,終道:「崇天叔安排她暫時住在寧月山十二號,她在那天晚上就答應了。但之後,她像是消聲匿跡似的,一個短訊也沒有……」
葉翹楓眨眨眼睛,有點後悔在那腥風血雨中輕言答應她;別過臉看向灰白牆壁,開始想念他的夢。
夢中鳥語花香,他着實不想再聽雨訴說淒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