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香散逸,運動場上哨子沉默,考試號角響徹校園。學生為爭奪剎那榮譽頭破血流,試場內的廝殺彷彿永無休止。
秦天恩放下小說,四顧圖書館滿目瘡痍。敗陣者垂死掙扎,僥倖生存的不得不拖着疲憊身軀準備下一場戰役;而她卻置身事外。
忘了從何時開始,她似再無欲求,只是默默走在正途,絕不踰越半步,也不參與任何戰役。噓——她的生命不要驚擾任何人。
惟獨那一次,她鼓起勇氣追求,卻被拒諸門外;丟盔棄甲落荒而逃,卻又小心翼翼暗暗期待。不奢望取勝,只願與他牽手走進如血晚霞,看大地焚燒——而他依舊毫髮無損。
倏地感應般回頭,看見架着眼鏡的葉翹楓溫文爾雅,笑對一片殘紅。秦天恩闔上小說,望着添了幾分書卷氣的他走到跟前,放下參考書,傾身在她耳邊說:「想我嗎?」
從容走進硝煙,只為送她一句悄悄情話。秦天恩白他一眼,用指尖敲敲他的參考書,輕攏長髮低頭繼續閱讀。
葉翹楓沒所謂地笑笑,開始靜靜溫習最後一科考試。
兩小時後,葉翹楓眨眨疲倦的眼睛,發現秦天恩托腮盯着他。笑着擱筆,歪歪頭,溫柔問:「出去走走?」
秦天恩搖頭,心不在焉地擺弄外衣的裝飾帶子。「你父親好像插手了。」
笑容凝住,葉翹楓重新執筆,低語:「他最愛多管閒事。」
秦天恩幽幽歎氣。他拒絕幫助,不需戰友,總以為自己孤軍作戰。
黃沙漫漫,沒有羅盤,何以凱旋歸家?
考場燈光明亮,考生奮筆疾書,時間是最大敵人。葉翹楓趁思考時轉轉手腕,又匆匆低頭繼續書寫。
步出考場時,他摘下眼鏡,倚着欄杆揉揉乾澀的眼睛。
黃昏將至,高矮樹木拉出長短不一的影子,花卉逸出或濃或淡的香氣,不需為其獨特煩惱。
架回眼鏡時,瞥見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「天恩?」快步走到她身邊,臉上不自覺泛起笑容。「等好久了?」
歎着氣給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,沒好氣道:「剛好路過。」
「我剛巧想見你。」壞壞一笑,把她從陰影帶到陽光下。「這是心有靈犀,還是命中註定?」
秦天恩低語:「自作多情!」
葉翹楓寵溺地望向她,牽着她的手,笑得心滿意足。
初夏夕照懶洋洋,時間也彷彿偷得浮生,放緩步伐;走慢些,再走慢些,就這樣走到天荒地老……
古式木製書架佇立房間一角,昏黃的座枱燈光映照斜躺於椅子的小提琴,淡淡的煙草味道低訴它的惆悵。
「你不能將就一下嗎?這樣很奢侈。」秦天恩摸摸書架,問獨佔一室的葉翹楓。
「把我困在簡陋的牢房,還要我忍受一個發霉書架?」搖搖煙盒,續道:「而且誰能忍受睡覺時吸二手煙?」
「那是你父親縱容你。」轉身面向他,把冰凍的蘋果遞給她。
「他只想免卻麻煩。」緩緩咽下果汁,望向湖畔石椅。丁香樹長長的影子落在椅上,又隨着夕陽慢慢移離。
黃昏熱氣將散未散,葉翹楓望着漸漸黯淡的天色,想起在校園第一次看見秦天恩。黑夜初臨,她穿着白襯衣坐在石椅沉思,月般冷,水般柔,像誤墮凡塵的天使,茫然望向無星的夜空。
「笑什麼呢?」發覺葉翹楓望着窗外風景出神,還情不自禁露出笑容,秦天恩好奇問道。
四目交投,葉翹楓說:「在想你的過去,還有我們的未來。」望向書架上那幀發黃的風景照,淡淡地笑,「你信不信我們將來會很幸福?」
秦天恩朝他的視線望去,彷彿掉進照片裏紫色的星晨花漩渦。
兩人近在咫尺,就這樣一動不動,時間就此凝住。
德彪西的《月光曲》悠悠響起,溫柔地聚攏空氣中的欲語還休,贈予天上寂寞新月。
秦天恩翻找手袋,掏出仍在輕哼的電話。「爸?」抬頭給葉翹楓歉意的笑容,向他揮手走向大門,對話筒支支吾吾:「用不着。德傑叔是抓大賊的,我怎敢隨便煩他?」
葉翹楓來不及留她,關門聲已響起。
來去匆匆……
他突然覺得這房間太大了。他想關燈讓黑暗充塞這空洞的房間,但只是乏力地躺在床上,望着微黃的天花板抽起一根又一根煙,讓煙草味道和飄渺的白煙瀰漫孤獨的房間。半夢半醒一夜後,一絲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臉上,他站起望向湖畔—— 一夜薄雨霏霏,葉上水珠顯得格外晶瑩,如穹蒼憐憫大地的淚水。
按按隱隱作痛的額角,再次睜眼,發現這片恬靜缺了那人身影,不過是一幅沒有靈魂的廉價風景畫罷了。
呼出煙圈,葉翹楓以濃郁的黑咖啡及尼古丁代替頭痛藥,帶着一篇兩星期前的報導,離開煙霧瀰漫的房間。